被调去后勤“穿小鞋”,两月后项目熄火轮到他求我
发布时间:2025-09-02 17:21 浏览量:1
我被调去后勤那天,是个闷到发霉的星期一。
楼下自助咖啡机吐出一杯淡得像白水的美式,我端着,手还打了个哆嗦。
我跟前台小林说笑,她问我怎么一早就黑着脸。
我笑不出来,只说今天太热。
她不知道的是,十分钟前,我被通知“临时调整岗位,支援后勤”。
支援,这词像胶皮膏药,一贴上就扯不下来。
我是预研部的产品经理,不是搬纸箱的后勤管理员。
别误会,搬纸箱没什么不体面,我只是有点不甘。
就一点点不甘。
开会的时候,王总用他那种“我都为你好”的拗口嗓音,说项目组要轻装上阵,你去后勤“打通内外”,更能体现价值。
我差点没笑背过去。
打通内外?我有那么厉害,能一套话术搞定采购、行政、城管、市监、甲方、乙方、祖宗十八代?
他还拍了拍我肩膀,脸上带着那种“你很懂事、你要成大器”的慈父笑。
我心里有一句脏话在喉咙口打转,没吐出来。
我一直都挺克制的,这点自信还有。
散会时,项目组的小欢给我比了个抱拳,我知道她是真惋惜。
她贴过来小声说,我去给你打点茶?后勤那边空调不好,别中暑。
我点点头,拎着电脑包,去找行政的周姐签交接表。
周姐是个利索人,钉钉上秒回,现实里脸和头像一样平铺直叙。
她笑着让我坐,又指了指落地扇,说别嫌吵,这几天外机坏了,报修了,还没排上。
她语速很快,像一口气能讲完世界大事那种快,说后勤这边工作不难,乱就乱在杂。
杂到什么程度?
厕所坏了,灯泡坏了,快递堆着没人签,纸巾少了,打印机卡纸,客户来访没茶喝,净水器滤芯提示红灯,会议室提前占位,不同部门抢投屏器,停车位被外部车占了,午休室的折叠床三条腿。
你只要笑着,手快点,别把火接到自己身上。
她递给我一串钥匙,跟门缝里掉下一样,我差点没接住。
钥匙圈沉得很,冰凉的,我两根手指都被勒得发红。
她说,这串是库房的,那串是后门的,这把是文印室的,还有这个,是地下二层杂物间的,你先认认。
我点头。
脑子里却在想,我的OKR怎么办?预研部下季度的版本节点评审会怎么办?用户访谈已经排了两个城市,样本招了几十个,谁去跟?
我想去找王总再谈谈。
我还没站起来,手机震了两下,是王总的信息。
“老邹,后勤那边事情多,先顶一阵,项目你放心,我盯着。”
啧,我这人脾气也是奇怪,别人越画大饼,我越冷。
我回了个“好”,然后把手机倒扣在桌上。
我知道自己在赌一口气。
我也知道,真打起来,我这点气经不起风浪。
下午两点,我抱着一摞矿泉水,蹲在会议室门口给来访客户摆水。
扫码枪没电了,我跑去库房翻充电线,一边翻一边想,说不定过两周我就在这儿待熟了,挪不回去也就挪不回去了。
我还是想骂人。
骂谁?骂王总?骂他那句“体现价值”?
骂了也没用。
我扯开一个包装,抽出一瓶水,正要放桌上,门口进来一个穿白衬衫的男青年,脸白净,胸前挂着红绳证件卡,眼睛到我这儿停了一秒。
他笑,礼貌。
“邹哥啊,辛苦了。”
我抬眼,这人我认识,不算很熟。
赵易,项目组新任的产品负责人。
说白了,顶了我的位置。
他叫我邹哥,叫得很顺口。
他说“辛苦了”的时候,语气轻得像风,沙发背上飘落的灰,拿手一扫就没了。
我看着他笑了下,没说什么。
他走进去,坐在主位旁边,跟甲方新任负责人点头寒暄。
那位负责人姓郝,三十来岁,头发梳得一丝不乱,动作轻慢,端杯子的姿势像在微调角度。
他嘴角的笑僵得刚刚好,眼睛却冷着。
我站在门外,听见里面有人说“按你们新的方案,我们要求四周上线,年底交付,明年按用户增长做结算。”
我差点笑出声,这个甲方是下重手了,知道你们想薅羊毛,索性把线勒死了。
我没笑,端着空箱子走了。
我本来可以留着看戏,人不多的时候,我喜欢看人说话,看他们的眼神飘到哪里,手怎么摆,脚怎么动,累吗,虚吗,真诚吗?
但我没心情,我不想看他在我的位置上,端着杯子,点头,说“这点我们明白”。
他明白个什么。
我走到茶水间,撞见周姐。
她说,三点有一车货,搬到地下二层,放在第三排靠里面的货架上,最后两箱是玻璃的,轻拿轻放。
我说好。
她又补了一句,麻烦你盯一下维修师傅,他们来晚了,怕摸黑。
我说好。
“还有啊,”她抬眼看我,微微皱眉,“你脸色不太好,午饭吃了吗?”
我哭笑不得,这人真忙里有细。
我说吃了,辣的,有点顶人。
她说少吃辣,后勤就你和我,别倒下了。
我“嗯”了一声,心里突然有一丝奇怪的踏实。
到了晚上九点,办公室一层层地黑下去。
我还在地下二层和两个搬运工拎箱子,手心全是汗,T恤贴在背上,像晒过的海带。
上来透气的时候,我看到预研部的灯还亮着。
隔着玻璃能看见几个人影在走动。
我一瞬间想推门进去,说“这是我规的动线,别乱了”。
我很幼稚吧?
我没进去。
十点,终于收工,关闸,锁门,检查水阀,回到工位坐下,掰开一根不太新鲜的香蕉,咬了一口,心里空得难受。
我点开手机看日历,本来昨天要飞成都,今天上午访谈,下午去用户现场看设备,明天返程,周五内部评审。
这一串都没了。
不存在了。
被删掉的痕迹,像被雨打湿的粉笔字,看得见轮廓,摸一下就化了。
回去的时候,打车路过我们办公楼对面的串串店,门口坐了两桌人,啤酒瓶子在灯下泛绿。
我对自己说,你别想了,先把这阵子顶过去。
我对自己说,别那么娇气。
我对自己说,人活在世上,不就是挨一次又一次转移和安排吗,你算什么。
说了三遍“算什么”,心里还是翻腾。
到家,老婆在沙发上刷短视频,看到我,抬眼,眼圈暗,问怎么这么晚。
我说搬箱子。
她愣了两秒,眼神有点说不出的东西掠过去。
她没问为什么,她知道问了我也要发闷气。
她起身去厨房热了一碗汤,上面飘着香菜末,我闻见了家。
我喝一口,烫到舌头,喊了一声“烫”,又笑了笑。
她也笑,坐我旁边,靠我肩上,很轻很轻。
她说,你别太难过。
我说我没难过。
她笑得更轻,说你这叫死鸭子嘴硬。
我扭头看她,她明显困了,眼睫毛上像挂了点雨。
我心里那股硬气,忽然就松了一指头。
我说,我就是想不明白,为什么换个岗位也要搞这个面子工程,非得说是“体现价值”,不能说“真用不到你”,不能说“你性格不合适”,不能说“我看你不顺眼”,不能说“你是个刺儿头”。
她“啧”了一声,说你又来了,开始用你那一套逻辑自虐。
她看着我,说,别想了,反正你也不可能去求他们。
我说我不求。
她点头,认真得像在记账本上划一条直线。
她说,那你就干,干出个样子来。
我说干什么?干买纸?干修灯泡?再干得漂亮还能当后勤总监吗?
她笑起来,把勺子伸过来敲我的碗沿,“别尖酸刻薄,这不是你。”
我抬手抓住她的手,手指尖有一点洗碗粉的滑腻,那感觉竟让我心里沉了一点。
我说,好,那我就干。
我喝完汤,去洗澡,热水冲到背上,我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块又硬又薄的玻璃,水一滴滴打上去,叮叮当当,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裂,但现在还撑着。
第二天,七点半我到了公司。
我给自己泡了杯好一点的茶,周姐看见,笑说,“哟,讲究人。”
我说昨天晚上没睡好,给自己点仪式。
她点头,说那你给自己也买个靠枕,后勤椅子硬。
我说好。
她丢给我一张清单,是部门固定采购的月度清单,纸张、墨粉、一次性杯子、垃圾袋、洗手液、厕纸、手套、拖把头、粘毛器,等等。
她说,本月预算控制在一万五。
我看着清单,心里有一点久违的东西亮了一下。
不是兴奋,是那种“终于有事手脚能动起来”的微微躁动。
我打开电脑,载入前年的采购记录,做了个简单的消耗预测,又联系了三个供应商,问了价。
一个小时过去,我就把这堆杂-碎的事,变成了一个带对比的表格,标了优先级,备注各自送货周期、售后态度、开票情况。
我觉得好笑,我像一个认真对待人生的老头,拿着放大镜看另一个老头的手表里的齿轮,一颗一颗数。
周姐看了表格,竖起大拇指,说,“行啊你,这是认真的。”
我笑,说那必须的。
电话响了,是维修那边,说我预约的灯管到了,但我们要派人到地下配电室去拿工具。
我说我去。
我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列清单,电工阴晴不定,要给点面子;物业的保安喜欢拖字诀,要提早半小时吆喝;会议室那条灯管坏在投影仪上方,要先断电看管好设备防止高温爆。
我发现自己开始像打游戏,虽然游戏画面粗糙,音效也是“咯噔咯噔”的那种,但也能有一点小心小意的小快感。
我骗自己“这是一个小项目”。
小项目也能做出流程,做出标准,做出绩效。
我说服自己的速度,和我枕头被子整理的速度差不多快。
中午的时候,我去食堂排队,队伍长得像蛇,我看到一个熟人,项目组的测试小刘。
小刘回头看见我,笑,喊一声“邹哥”。
他声音很真诚,眼睛是真的亮。
他问我最近怎么样,我说就那样。
他点头,说他那边晚上可能要通宵,甲方改需求改得跟抖音滤镜一样,前一秒这样,后一秒那样。
我笑,说那你选个柔光的。
他也笑,叹了口气,说不是我们能选。
我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丢人了。
下午,我写了一份后勤工作流程的草案,从报修到派单到回访,从物料采购到入库到盘点,尽量写得简洁,文字不多,图多。
我写到一半,合上电脑。
我心里有一个人影像打不散。
赵易。
他笑起来的样子。
他坐在我的椅子上的姿势。
我又打开电脑,写到“回访语气要真诚,不要模板化”。
我笑出声。
我在嘲笑我自己。
第三天,第四天,第五天。
我开始熟悉每一间会议室的门缝松紧,每一个垃圾桶的盖子弹簧,哪一台饮水机容易漏水,哪一扇窗能开到最大角度不砸到盆栽。
我认真得像个老匠人,可惜我的木头是塑料,我的漆是胶水,我的雕花是粘贴的。
我认真的时候,不得不承认,内心是有点轻快的。
不是开心,是像把一团乱线一根根理好,看到它们终于不再打结的那种轻快。
第六天中午,王总叫我去喝咖啡。
他一见我,又开始那套“你辛苦了”的话。
我笑,端起杯子喝,咖啡还是淡得像洗过的袜子水。
我听他讲项目的进展,说甲方压得很紧,需求变来变去,他们打得很辛苦,通宵了两回。
他说到这里,眼神在我脸上停了一秒。
他的意思很简单:你看你挺轻松的,咱们这边压力山大。
我很想把杯子放下,问他,我这边不算压力吗?
灯坏了不修,客户投诉,楼下打110;物料到期,发票报不上,财务卡你们的款;卫生死角不给清,卫生监督来检查,罚公司。
我不是装受害,我只是突然意识到,后勤的压力其实很实在,实在到不象征。
可我没说。
我点头,问他有什么我能帮的。
他愣了一下,说,后勤那块儿,有没有什么能帮我们省时间的?
我笑,说,会议室我给你们固定两个位,下午时间段,我每天下午三点前帮你把当天投屏、白板笔、备胎电脑备好,保证你们一进门就能开工,不浪费五分钟。
他点头,满意,觉得我是个能干的,他喜欢这样的“能干”。
我看着他笑,心里隔了一条河。
回到工位,我把流程草案又改了改,发给周姐,她回了一个大拇指。
然后我去取了一卷黄色的警示带。
在三楼那条经常有人摔倒的通道口,我蹲下,把防滑条贴得整整齐齐,又拿手抹一遍。
我就这样一件件做,像把一堵墙擦干净,一砖一瓦。
时间很勤勉,不声不响地过去。
两周后,我明显瘦了两斤。
我老婆说我脸尖了。
我照镜子,好像真的。
她去菜市场买了条鲫鱼,说给我做个汤。
我吃着汤,舌头上那点烫伤已经不疼了。
我内心的那点烫,也少了点。
某天傍晚,我正在跟一个供应商掰扯付款周期,电话那头直喊“我们的账也紧张”,我手边另一个手机响了。
我瞄了一眼,是赵易。
我盯着屏幕两秒,接了。
他那边有点乱,声音里有风,像在一个开着空调的会议室。
他说,邹哥,方便借一下你们的会议室,六点到八点?
我说现在三点半,你让我给你抢哪个?
他笑,笑得有点虚,说,你厉害。
我说,借可以,但你要给我具体用途,我得给别人挪。
他顿了一下,说,甲方那边临时要改需求,我们要开个战术会。
我说,好。
我帮他清了个八人小间,把别的几个小会议挪到茶水区,让他们支个板凳临时对齐。
六点,他拎着电脑进来,脸上有点灰。
我猜他没睡好,眼底有点红。
我给他倒了茶,他抬眼看我,嘴角动了一下。
像要说谢谢,又觉得尴尬。
我没给他机会,我拍了拍他肩,“加油”。
这两个字落到地上响了一声,像玻璃珠。
他点头。
会议室门关上,我站在玻璃外面看了一会儿。
他们在吵,手指在空气中戳来戳去,白板密密麻麻,箭头飞来飞去。
我想起我以前也这么吵。
我笑了笑,去把楼道的灯又拍亮一盏。
晚上八点半,他出来,额头上有汗,T恤背后有一块深色汗渍。
他站在门口,长出了一口气。
我看着他,终于问了一句,“好一点吗?”
他摇头,又点头,说,“能行,先上一个半成品,后面再补。”
我没发表意见。
我知道这句话是什么味儿。
淡淡的绝望,掺了一点自欺的糖。
他走的时候又停下,对我说,“谢谢你,真的。”
我笑笑说,不客气。
他说,“你在这边,还好吧?”
我说,“挺好的。”
他说,“那就好。”
他走了。
我靠在墙上,把头仰起来,闭了闭眼。
我心里竟然有一点失落,像在一个夜里等火车,终于等到一列开过,风很大,声音很大,但不是我要等的那列。
两个星期之后,项目全面拉响警报。
我是在茶水间听到的。
财务的小邵在跟人讲,说甲方那边又改需求了,现有的架构支撑不了,要推倒重做,但合同又卡在那儿,交付时间没变。
我端着杯子,闻见满屋的咖啡味,像假装。
我回到工位,打开钉钉,群里红点一片一片蹦出来。
“今晚通宵。”
“临时招志愿者。”
“周末无休,大家辛苦。”
有个匿名帖子在公司论坛上冒出来,说“产品方向错了,别挣扎了”。
被删得很快。
我去楼上,投屏器又被某个部门拿走了,我拉着一位男孩子在仓库翻,翻出一个旧的,插上,屏幕雪花点子一大片,像九十年代电视里天线没调好的那种。
我看着雪花,觉得眼睛被蒙了眼,心里也雪花。
那几天,我倒是忙得像陀螺。
晚上的时候,门禁时不时响,送外卖的往上冲,我拦住他们,给他们拿升降梯的临时卡。
夜里一点,空气又闷又冷,矛盾的感觉很真实,像生病时口渴又恶心。
有人在厕所里吐,美式咖啡和方便面味混在一起。
我拿着拖把进去,简单冲了冲地,又拿风扇吹干。
我以为我早就不在乎体面了。
其实也不是不在乎,只是有时候,你拿起了一个动作,动作本身就把你拽走了,你跟着拖把走,跟着抹布走,跟着灯泡走,心不知不觉就低下去,像压低音量。
第一个彻夜后,我在窗边看天色变浅。
我以为我会生王总的气。
奇怪的是,我没那么生气。
我只是很疲惫,同时也在看清一些人。
比如周姐,夜里十二点还在,指指点点安排人,喊一句“辛苦了”,真心实意。
比如小欢,站在白板前,眼眶红了,但说话清清楚楚,逻辑像一张布,一针一针。
比如赵易,他坐着,手在桌上敲,敲得有节奏,像在给自己鼓劲。
他抬头看我一眼,我看见他的眼里有好几种情绪,层层叠叠,好像一碗三鲜,里面什么都有。
我要是写小说,这里应该写个比喻,写他眼睛里的光像哪年夏天的萤火虫,乱飞。
我不是诗人,我那天真的没想到别的,就是觉得他也不容易。
有一瞬间,我想如果我还在项目里,可能也就是这样,顶着风在风里打摆子。
我走过去,低声说,“投屏器我替你留着,别担心。”
他点头,嘴角动了一下,没说谢谢。
他没力气说了。
第三周周五。
公司里最会笑的人都笑不出来了。
食堂排队的人少了,你一眼望过去,都是沉着脑门的人,像一群撞了墙的鸽子。
我下楼去拿快递,一脚踩在水渍上,鞋底滑了一下。
抬头一看,是个配送的师傅刚把一箱洗手液放在地上,瓶子漏了一点,地上有淡淡蓝色。
我蹲下,单手擦,师傅赔笑,说不好意思。
我说没事,别踩着。
我正起身,手机响。
来电显示——赵易。
我心里“咚”一下,不知道为什么,像一滴冷水掉到油里。
我接起,他那边很吵,像一群人一起说话,又像一群人没话说。
他说,“邹哥,你有空吗?”
我说,“怎么了?”
他说,“能下来一趟吗,我在楼下。”
楼下?
我心里一紧,往窗外看了一眼,夕阳穿过玻璃,粘在窗框上。
我说,“好。”
我下楼,绕过前台,去旁边的小花坛。
他站在花坛边上,低头看手机,脸侧的线条很硬。
他抬头,看到我,笑了一下。
我看着他,觉得有点陌生,又挺熟。
他说,“走一圈?”
我说,“走吧。”
我们沿着楼前广场慢慢走,地砖缝里有草,矮小,韧。
他刚开始没说话,像在组织语言。
我也是。
走到喷泉边,他忽然停住,深呼吸一口,说,“我们卡住了。”
我没问是哪一块卡住,我知道他们全卡住了,整个项目像一台四个轮子都扎了钉子的车,往前挪一厘米都要掉一块皮。
他看着我的眼睛,第一次很认真地说,“我需要你。”
一个简单的句子,我脑子里“嗡”一下。
我没准备好。
这两个月,我靠对自己说“你不需要他们”,才能勉强不掉进那坑里,现在他说“我需要你”。
我心里有两个声音,打起来了。
一个说,快答应,这是一条绳子,是你熟悉的东西,是你做过的,是你的舞台。
另一个说,别急,别忘了他是从你位子上“起立”的人,别忘了王总那张脸。
我看着喷泉,脑子里飘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细节。
比如我擦过的一面墙,那个角落里有一点黑斑,我抹了半天才下去。
比如晚上的时候我跟供应商视频,他身后女儿在写作业,老奶奶在看电视。
比如我老婆把鲫鱼汤装到保温杯里,说过热,别烫着,我说我手厚,没事。
这些完全跟现在没关系的细节,在我脑子里排队,像抢着告诉我,其实生活没那么一条线。
我回头看他。
他用力咽了一口口水,嗓子上那条筋凸了一下。
他说,“我们原先的用户画像错了,我后面补了一版,但甲方那边不买账,他们要你当时做的那个版本,还要你解释‘为什么这样’,因为我们现在拿不到用户,访谈也断了,他们不信新的。”
我心里咯噔。
这还用说嘛,那个画像是我跑了五个城市二十多家店、看了两百来个用户交互之后,一条一条拼出来的。
不是网上搜个模板套的。
他们要我去解释“为什么这样”,其实是要我去背锅或者背旗,二选一。
我问他,“那你呢,你怎么说?”
他笑,苦笑,说,“我说我会补,你别挤兑我们,但甲方那边那个郝经理,他一脸笑,问我‘你们团队里最懂用户的人是谁’,我说是你,他就说‘那让他来讲一下’。”
他说到这里,停住了,眼睛看向我的肩膀,又看回来。
“我当时就明白了,他们不是在给我面子,他们在给你台阶。”
他说完这句,抬手,摸了一下鼻子,像小男孩做错题的动作。
我看着他,冷静了一点。
我问他,“那王总怎么说?”
他没立刻回答。
他又笑了一下,那种笑让人想把凳子往前挪一挪,无处安放。
他说,“王总说,‘看你,你们协调一下’。”
我笑出来,笑到自己都听见那笑里有点风骨的碎片。
王总,永远站在风平浪静的岸上,让你在水里走路。
他看着我,我看回去。
沉默。
我先说话。
我说,“赵易,你知道吧,我不是一个记仇的人。”
他说,“我知道。”
我说,“我也不是一个装傻的人。”
他说,“我知道。”
我说,“所以你别拿‘团队需要’这一套说服我,也别拿‘你的价值’来套话,我就问你一句,你真的觉得需要我,还是你觉得方便,或者你觉得这是个对你来说省力的方式?”
他愣了一下。
他沉默了几秒,抬起眼睛,是认真那个样子。
“我需要你。”
他说,“不是方便,是需要。”
他说,“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很不要脸,可我今晚如果不来找你,我觉得我会睡不着。”
他说,“我是骄傲的人,我也知道你看得出来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吐出来,“我求你。”
这三个字落下来,我有点措手不及。
我看着他的眼睛,确实看见里面有一个人从台阶上走下来了,鞋落在地上,有轻微的声响。
我没动。
我脑子里忽然有一种荒唐的跳跃。
我想起小时候我爸带我去坐公交车,中途人很多,在一个站,他把我抱起来,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。
我怕他累,我说我自己站没事。
他笑,说,“不是累不累的问题,你站在高一点的地方,看的就不一样了。”
我又想起大学时候跟队友熬夜做项目,有一个节点全崩了,我们到天亮,谁也不说话,然后隔壁桌一个陌生男生给我们每人塞了一块巧克力。
巧克力不好吃,甜得发齁,但那天晚上我又活过来了。
这些都太远了。
我如今在一个花坛边,面对一个让我又很气又不忍的人,他说“我求你”。
我叹了一口气。
我说,“好,我帮你。”
他说“谢谢”的时候,表情像被人说了一句真心话,鼻子有点酸。
我举手打断他,“等会儿。”
我说,“我有条件。”
他的姿势立刻变得像一条对了方位的狗,耳朵竖起来,眼睛亮。
我没恶意,我是真的想清楚几个事。
我伸出一根手指,“第一,不走流程我不做,所有的沟通要开会要纪要要邮件,我不接受‘兄弟帮个忙’这种单线沟通。”
他点头,眨眼,像是想说“这不是基本的吗”。
我伸第二根手指,“第二,如果我做这个,我要进入项目组,把后勤我这边工作移交清楚,不能两头挑,别把我当兼职。”
他犹豫了一秒,可能在想那后勤谁顶。
我看着他,他明白我在看。
他点头,说,“我去找王总。”
我伸第三根手指,“第三,甲方那边你要站出来,为我背。”
他抬头,眼里闪了一下惊讶,“背什么?”
我讨厌这些隐秘的战略话术,我讨厌人们把一句普通话说得像谜语。
我直说,“背我的决策。”
我说,“现在去讲‘用户画像为什么这样’,这不是讲故事,这是把枪口对准某些环节,然后开火,现场会不友善,甲方那边会抠字眼,会装无辜,会用他们的逻辑桌子压你,如果你想让我去,我会去,但你要在我被围攻的时候站出来帮我,把我那只砝码往天平上压一压,不然我不去。”
他张了张嘴,合上,又点头。
他说,“我背。”
我点点头,放下手。
我们又沉默了几秒。
他忽然笑,说,“你真硬气。”
我也笑,说,“你这句是夸我还是骂我?”
他说,“夸你,真的。”
风吹了一下,喷泉的水拍在边沿上,溅出一串小小的星。
他收起笑容,正色,“明天上午十点,甲方那边需求评审,你能来吗?”
我翻了翻手机,“明天后勤这边有一车办公椅入库,九点到十点半,我安排别人接一下。”
我发了条消息给周姐,跟她解释情况。
周姐回了一句,“去,去,别耽误正事。”
她后面又补了一个笑脸。
我回了个感谢,她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。
她说,“你去讲得好好的,不用紧张,讲不好也没事,你讲的东西本来就对。”
她这句话落在我心里,像热水落在一块冰上,冒了一点雾气。
第二天。
我穿了一件白衬衫,找了找,发现已经有点小了,扣到第三颗钮扣,肚子那儿绷着,我叹了一声,换了一件深灰色的T恤,外面罩了个薄外套。
我准备了半天,还是决定不装。
装有什么用?
十点。
我们进入会议室。
郝经理已经坐在里面,茶杯摆在右侧,杯口冒着热气。
他看见我,眼睛一亮,嘴角笑起来,跟我点头,礼貌到位。
“邹老师,久仰。”
我笑,点头,坐下。
“老师”这词是这个圈子里最阴险的客气话,夸你,又把你捧高,然后准备给你个台阶往下滚。
我看他一眼,他不躲,眼里平平。
他不是滑头,他是有一套的那种人。
项目组坐了六个人,赵易坐我旁边,拿笔,支起本子。
我看见他的指尖有一点白,像掐住了什么东西。
会议开始。
郝经理先讲了几句礼貌话,然后指了屏幕上一个图。
“这是我们理解的用户画像,左边是年龄、性别、职业,右边是痛点、需求、场景,我们对比了你们之前给的版本,发现有六处差异。”
他讲完,把视线转向我,笑,“邹老师,你先说说。”
他“请你先”,其实是“请你先暴露”。
我点点头。
我站起身,走到白板前,拿起笔,写了三个字,“真实感”。
我侧身看他,笑了一下,“我先不讲模型,我讲人。”
我说,“去年十月我们去南昌,第二天一早六点去趟菜市场,站在冷柜边上一小时看用户挑肉,手伸进去,摸一把,提出来,抖一抖,看颜色,看油花,那个动作很快,熟练,眼睛不抬。”
我说,“你觉得这个用户画像里写‘爱便宜、爱促销’就够了吗?”
我又说,“今年三月我们去哈尔滨,跑了三家社区店,晚上八点之后客流上来,谁来?一半是下了班的年轻人,穿黑鸭鸭色的羽绒服,手里拿手机,耳朵里还有耳机,他们进来拿东西,付款走人,眼睛不跟你对视,他们不是‘爱便宜’那种,他们是‘不要麻烦我’,你要不要把‘不希望被打扰’写成他们的需求?”
我写了几行字,手上的字不漂亮,但很快。
我说,“你们现在要我解释‘为什么这样’,原因很残酷,因为我们跟了这些人很长时间,真的跟,站在空气里,跟到自己怀疑人生的那种跟。”
我看了一眼郝经理,他笑,没打断。
我继续,“所以我们当时给的用户画像,我不敢说全对,但里面多的是行为数据对应的洞察,不是把PPT做漂亮就行。”
我回头看屏幕,“你们现在这版,有些词我看一眼就知道是‘套模板’,比如‘对价格敏感但对品质有要求’,你们如果真的问过一个具体的用户,他不会这么说话,他会说‘便宜点,别太烂’。”
我停了一下,笑一下,“我不是在讽刺,我只是提醒,这两个句子听起来一样,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你们准备做的产品到底要讨好谁。”
我讲了十五分钟。
我没用太多术语,我尽量讲具体人、具体动作、具体话。
我不知道我讲得好不好,但我看见赵易的笔停了,他在听。
我看见郝经理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杯盖,节奏不快。
我讲完,停住,收笔。
我没有立刻回座,我站在白板边,看他们。
郝经理把杯子往右挪了一点,说,“讲得挺好,受教了。”
他顿了顿,表情没变,“但我们时间有限,我们要做出结果,你们现在能不能在三周内把这整套东西变成‘能上线的方案’?”
三周。
三周是一根绳子,不长,但也够勒人的脖子了。
会议室里空气一下子硬了。
我没说话。
赵易开口,“可以,我们做拆分。”
郝经理笑了一下,“谨慎一点啊,你们这次说可以,我们就按这个安排走了,出了问题,别到时说‘甲方要求太苛刻’。”
这话像拿牙签扎人,一根根扎进去,扎到你身上全是小眼。
我吸了口气,开口,“我们做拆分,第一阶段,两个核心功能上线,其余分支按优先级排。”
我不等他反应,接着说,“我们给你一个‘四周易议’的清单,有25项细则,你看完再决定哪些非要、哪些可拖,别管我们。”
我在投屏上调出一个草稿。
这个草稿,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初版,今天早上在地铁上改了两处。
我知道我是在给自己找麻烦,但我也想给自己点跑道。
郝经理看着,点了一下头。
“这个还行。”
他看一眼,抬眼看我,“这清单谁负责?”
我说,“我。”
他说,“那这周五之前,我要看到落版图。”
我点头,“可以。”
从会议室出来,赵易在走廊上长出一口气,背靠墙,笑了一个。
我盯着他的笑,里面有一种释放的颤。
他轻声说,“谢谢。”
我说,“你别每句都说谢谢,没劲。”
他看我,认真,“那我说‘我知道你厉害’行吗?”
我忍不住笑了,“油。”
他也笑,笑得干净了一秒。
然后他正色,“下午我们开分工会,你来吗?”
我说,“来。”
下午三点,我们在七号会议室开会。
我摊开花名册,按模块划分任务。
有人不服,说这个模块不是我的,我不熟。
我看着他,淡淡说,“你熟哪个?熟了的给你,那别人呢?”
他不说话了,低头画圈圈。
我也不是铁血,我知道他们疲惫,我也知道我这个时候严厉一点,是为了换速度。
我说,“我给每个模块留一个‘喘息点’,周二晚上十点后,不接入新的需求,你们自己把自己捋一遍。”
他们抬头,有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眼。
我心里有一点酸,原来他们要的东西这么小——一个喘息点。
会开到五点,我把各组负责人的节点评审日历排出来。
临走前,我对赵易说,“你晚上回家吧,别通宵。”
他愣了一下,笑,“我看情况。”
我说,“你看我。”
他看着我,我盯他。
他笑,“行。”
我回到后勤。
周姐把我拦在门口。
她一伸手拍我胳膊,“小子,风姿回来了啊?”
我笑,“别拿我取乐。”
她往我桌上放了一个文件夹,“后勤工作,你放心,我能顶住一阵,行政小林我拉过来了,她跟着你这几周学了不少。”
我点头,“谢谢。”
她说,“谢个屁。”
她抬下巴,“我们这儿谁不是互相顶着?”
她忽然压低声音,“你去干吧,别想太多,把你会的那套用出来。”
我说,“行。”
这几天我开始有一种熟悉的亢奋。
不是年轻时候那种“世界属我”的热,而是一种“我知道这段路怎么走”的稳定。
晚上回家,我老婆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小蛋糕,说,“祝贺你重返江湖。”
我笑,“谁江湖啊,我这叫回火线。”
她笑,说,“江湖、火线,都不是你要的,是不是?”
我点头。
她说,“你要什么?”
我不知道。
我说,“我想要的不是一个职位,我想要的是我说的话有人听,我做的事有人看见,不是说表扬什么,只是知道我没白做。”
她拿叉子插了一口蛋糕,递给我,“那你就做,做出来,再说。”
我点头,吃了一口,奶油甜,但没那么腻了,可能是我心情好了。
第三天,我去了一次用户现场。
我们选了三个典型店,店主都认识我,见我笑,说“哟,好久没来了”。
其中一个老板娘,胖胖的,眼睛大大,笑起来面皮子抖动,跟我说,“你们上次那个扫码的速度慢了,我家小孙子都等不及了,他就直接拿了跑,我追他,追半个店,累死我。”
我笑,问她,“那你觉得是扫码慢,还是界面不友好?”
她白我一眼,“你少跟我绕,我不上你们的当,就是慢。”
我沉下心一条条问,站在她身边,就这么站了半个小时,看客人来来往往,她一边结账一边吐槽。
她骂人都是柔软的,“整天整天整天”,三个“整天”,更像撒娇。
回公司,我整理笔记,给设计发了一份“眼动推测”,把几个界面结构调了一下。
设计小姑娘坐我旁边,点头,很认真地按我的思路画稿。
晚上十点,我们线上对齐了一次。
我说话很慢,我怕大家脑子里已经塞不下东西了。
我说,“大家夜里不要想太多,我们就一个目标,第一版上线,点亮真正的场景。”
有人打字,“收到。”
有人打了个“OK”的表情。
然后有人发了一张办公室里的夜景,灯光打在屏幕上,像很多小小的月亮。
我看了一眼,没回,我怕我一回,就要掉泪。
第四天,郝经理发来一封邮件。
他加了几个查阅的同事,抄送了王总。
邮件开头还是套话,中段很硬,说“你们的‘四周易议’清单,我们看过,觉得第二项和第七项可以合并,第九项建议删除,第一项拆成两个小项,便于验收。”
我看完,第一反应是“这人有点意思”。
他不是来踹我们,他确实在给我们方向。
赵易看完邮件,扑通一声瘫在椅子里,说,“算是有点呼吸的地方了。”
我说,“别太早高兴。”
他“嗯”了一声,笑,“你这人就是这样,临门一脚还能稳住。”
我说,“我不是稳,我是心里有数,知道我们踩到硬地了。”
周五早上,落版图我们准时发过去。
中午,郝经理回邮件,说“可以”。
我从电脑前站起来,去楼道透气,背靠着墙,眼睛往上看,没流泪,但眼睛很酸。
赵易跑过来,手里拿着一杯奶茶,递给我。
我接了,吸了一口。
甜的,带点桂花味。
我笑,问他,“你什么时候学会买奶茶哄人的?”
他伸舌头,装可爱,“我也要一点奶。”
我被他的神经逗笑了,眼睛后面的那点酸也散了。
上线前一周,我们像一支小队,背靠背,走在一条狭窄的路上。
我负责把“呼吸点”实施到位,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,我强制大家停十分钟,喝水、去厕所、走廊来回走两圈。
有人刚开始不适应,说我打断他的状态,我说,“对,你需要被打断,你要不打断,你脑子就像一个引擎,过热了。”
他们渐渐习惯了。
测试找出一个关键Bug,我看着那段代码,虽然我不是工程师,但我知道这东西不改不行。
我站在他身后,跟他确认场景,帮他写了出错的复现步骤,图画得像小学生作业。
我被自己这手又扎实又笨的笔记逗笑了。
上线前一天晚上,王总来找我们。
他进门,环视一圈,笑,态度温和,像一个平日在办公室里扯领带的人突然进到车间里,说“辛苦了,大家”。
他看我,露出满脸笑,伸手,“老邹,回来就对了。”
我看着他的手,握了一下。
松开后,我胸口有一点堵。
不是怨,是一种旧的酸,起得不合时宜。
他站在我旁边,看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地爬,问,“有信心吗?”
我说,“有。”
他点头,拍我肩,“我就说,有你在,我就放心。”
我不想回答这个甜得假假的话,我看了他一眼,笑了一下,算是礼节。
他走的时候,跟赵易说,“干得漂亮。”
赵易笑,眼神里有一点复杂。
我猜他心里有一句“干得漂亮的是谁”,但他没说,他只是点头,说,“我们全组的。”
上线当天,风平浪静。
我们准点点下按钮。
系统跑起来。
我看着第一个页面出来,像看见一条被自己缝好的裤线,虽然不是最漂亮的,但整齐。
郝经理给我们打了个电话,说,“行。”
他语气还是那么平,但我听出来他放下了。
那天晚上,团队在楼下的串串店吃了一顿。
久违的大笑。
有人喝酒喝多了,红着脸跟我说,“邹哥,感谢你。”
我笑,拍拍他的后背,“行了,别肉麻。”
赵易坐我对面,举杯,眼睛真诚。
他说,“我敬你。”
我说,“我就喝一口。”
他点头,“行,别逼你。”
我看他,心里很平静。
这个项目第一次上线,算成功。
我们没有狂喜,因为我们知道后面还有一堆堆泥。
但那晚,风吹过来,串串的香,啤酒的气,身体里的疲惫和一点点成就,交织成一种温柔。
我回家的时候,给我老婆发了条消息,“搞定一半。”
她回,“厉害。”
短短两个字,像两个小小的砝码,压在我心的秤盘上。
我睡了一个好觉。
第二天,我照常去公司。
我没去后勤。
我去了项目组。
我的桌上多了一盆小多肉,谁放的,我不知道。
上面插了一个小牌子,写着“活下去”。
我笑得不行。
我觉得这家伙作诗了。
我给周姐发了一条长一点的消息,交接列表写得像一个搬家清单,附了三个附件。
周姐回,“看见了,放心,别时不时惦记我们。”
我回了一个“抱拳”。
我问她,“你喜欢那个粘毛器吗?”
她回,“超级爱。”
我笑了。
一周之后,我们第二个模块上线。
按照计划推进,没出太多幺蛾子。
这期间有一次争吵。
郝经理说要加一个“会员积分导流”的功能,我直接拒绝,说你这个东西在现阶段是拖累。
他说,“你们怎么这么硬?”
我笑,“我们不是硬,我们是清楚。”
他说,“你们很敢啊。”
我说,“我们不是敢,我们是知道你们想要的是可以让报表好看,但用户走掉,我们报表更难看。”
我们僵了一下。
赵易站出来,“我们先按规划做,后面加也不迟。”
他站在我前面半步,我看着他的后颈,突然有一种被挡风的感受。
我低声说了一句,“谢谢。”
他没回头,只是哼了一下。
四周之后,甲方那边的日报里出现了一条“活跃率提升”。
不是很夸张,5.6%。
这数字,漂亮到足够在月会上被人拿着点点看,扎扎实实到不会被说“刷的”。
王总在月会上表扬了我们。
他说了很多套话,什么“团队协作”、“逆风翻盘”、“勇于任责”,这些都像糖衣,甜,裹着药,我听着,面无表情。
会后,他把我叫到一边,说,“老邹,辛苦了,这次你立功了。”
我笑,“王总,我不立功。”
他愣了一下。
我说,“这是我们共同的。”
他点头,脸上那笑纹动了一下,“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?”
我说,“我想暂时回项目组,就这样。”
他点头,“行,那你就留在项目组。”
他说得很容易,像他当初把我调去后勤一样容易。
我心里有个东西在翻,然后又落下。
我不知道这叫释然还叫什么,但我知道我不想再纠缠这词儿。
年底的时候,公司年会。
我不爱这种场合,但我去,给同事面子。
台上灯光晃眼,经理们换着词夸人,奖杯一个接一个。
到了“突出贡献奖”,我的名字被念到。
我愣了一下,走上台。
台上站着几个领导,某总把奖杯递给我,握手,微笑,镜头闪,掌声起来。
我看见台下赵易冲我竖大拇指。
我看见周姐拿手机拍我,拍歪了,画面里我的半个脸被切掉。
我想笑,忍住了。
轮到我发言,不知道为什么,我没有说“感谢公司”。
我说,“谢谢我的同事们。”
我停了一下,看着台下几个熟悉的脸。
我说,“还有,感谢后勤。”
台下有人笑出声,拍手。
我笑,继续,“就是那个大家平时不太看见的部门,他们处理那些很小很乱的事,把楼道的灯拧亮,把门口的垃圾收掉,把卫生间的水擦干,把空调滤网拆下来洗干净,把投屏线收整齐,他们最后留在晚上,把杯子倒干净,第二天早上第一时间把茶水间擦得亮亮堂堂。”
我说,“你们看不见他们的时候,他们在背后,他们一出现的时候,就说明出问题了。”
台下安静了一瞬,又有人拍手。
我说完,这一段,就下来了。
我坐回位置,心里有一点松。
这段话是给他们,也给我。
喝了几杯酒,散场,外头风很冷。
我系上围巾,往前走,赵易追上来。
他把手塞进大衣口袋里,像个小学生问老师“你吃了吗”。
他说,“你那天在喷泉边答应我的时候,我其实心里在想,完了,这人不答应我,我就去你家楼下堵你。”
我笑,“你可以试试。”
他笑,认真了一秒,“你说你不是记仇的人,我信,现在我也想做个不是记仇的人。”
他说,“那天把你挪走,不是我决定的,但我承认我心里有一丝高兴,我有机会了,这话我现在敢说了。”
他吸了一口凉气,“这话说出来,我舒服了。”
我看着他,点头。
我说,“我懂。”
我说,“我们都不是完人,我们都在被自己某些小心思拖着走,能看到,就不那么可怕。”
他笑,有点释然。
他回首看了看大楼,灯光还亮着几层。
他说,“你有没有觉得,这栋楼,就跟一堆盒子,你被放在这个盒子,被放在那个盒子,箱子贴标签,写‘后勤’、‘预研’、‘产品’,你就在里面坐着,等别人把盒子推来推去。”
我看着他,认真地说,“那我们就自己挖个洞,从一个盒子爬到另一个盒子。”
他笑,拍我的肩,“好啊,挖洞王。”
我也笑,“你以为我是地鼠吗?”
他说,“地鼠挺可爱的。”
他这样表达感情的方式,有点笨,有点滑稽,但真诚。
我愿意接住。
回去的时候,我给我老婆打电话,问她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。
她说,来点热粥吧,胃里烧得慌。
我买了粥,回家,她穿着毛绒拖鞋,我看见那双鞋,心里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。
她问我,“你开心吗?”
我说,“开心。”
她点头,“那就好。”
她喝了口粥,皱眉,“太烫。”
我笑,“你每次都烫。”
她白我一眼,“你不也一样。”
我想说什么,又没说。
我靠在沙发上,闭了眼,听见我们家楼下有孩子在哭,楼梯上有人脚步声,很快,很急。
我忽然想起两个月前,那一串沉沉的钥匙。
我那时候握着它,手指被勒红了,心也勒红了。
现在,我把钥匙放回给周姐的时候,心里没有怨,只有一点柔软。
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成长吧。
别笑我矫情。
我就是这么一个喜欢给自己写注释的人。
再后来。
项目进入平稳优化,后勤那边有一个新来的小伙子接了我的活,做得还不错。
我偶尔去找周姐喝茶,她把我拉到一边,说,“小子,空调外机修好了。”
我笑,“太好了,前台小林不至于热到晕。”
她说,“你看,你还惦记着。”
我说,“这不是惦记,这是我现在心里有两块地,哪块地旱了我都想去浇水。”
她笑,骂我假,“作诗。”
我说,“是。”
她突然正色,道,“你做人啊,别太急,你有时候都不是急别人,是急自己,我看着你像走路不看路的孩子,老想着跑到前面你们打架的地方去挡一挡。”
我低头,笑。
她拍拍我,“算了,我知道你听不进去。”
我说,“我听进去了。”
她说,“行,那你就当我放空话。”
我笑,往她杯子里倒了点水。
她把杯子往我这边推,“别没事给人倒水,你现在是人物了。”
我笑得更厉害,“你拿我寻开心。”
她也笑,眼角露出两条好看的纹。
后来,有一天。
我在午休的时候,坐在窗边晒太阳,手机震了一下。
陌生号码。
接起来,一个男声,很客气,“邹先生,您好,我是郝。”
我一瞬间没反应,反问,“哪位?”
他笑,那个笑在电话里也能听出来,淡淡,“郝经理。”
我“哦”了一声,笑起来,“郝经理,您这自己打电话,是要审我啊?”
他也笑,“不至于。”
他顿了顿,说,“我们那边另一条线,有一个新项目想请你来提前把用户这块定一下,你有空吗?”
我沉默了一秒,心里很平静。
“有。”
我答应了。
挂掉电话,我看向窗外。
阳光从窗框落下,像几根细细的绳子,柔软地捆着空气。
我喝了一口水,觉得水是甜的。
我想,我这故事如果要给一个结尾,那可能就是——被调去后勤“穿小鞋”,两月后项目熄火,轮到他求我。
听起来像个爽文标题,其实没那么爽,也不那么苦。
中间有很多细小的东西,像在一碗面里撒的葱花,你不仔细看,看不见,但有了它,味道就不一样。
比如周姐那句“别时不时惦记我们”。
比如赵易那句“我求你”。
比如郝经理那句“行”。
比如我老婆那碗鲫鱼汤。
我们一辈子都在这些小句子里活。
没有一刀切的逆袭,没有一夜之间的翻盘。
有的是你每次把灯泡拧紧一点,把垃圾袋扎紧一点,把投屏线盘顺一点,把用户那句话写得更像一句人话。
然后,有一天,他们需要你。
不是“赏你一个机会”,是“你就是那个人”。
你也不必嚣张,你只要点头,说,“好。”
然后回去继续干活。
把那盆小多肉浇一点水,换个角度晒晒太阳。
我喜欢这种生活的样子。
不华丽,不惨烈,有一点汗,有一点笑,有时候会心跳快。
你问我还会不会记得后勤的那些钥匙。
会的。
钥匙这东西,握在手里沉,还凉,但能开门。
你被关在一个房间,你以为你出不去,有一天你才想起来兜里有一把钥匙。
你掏出来,插进去,咔哒一下,就开了。
你看,哪有什么“穿小鞋”,有时候只是你鞋子里进了沙子。
你把鞋脱了,倒一倒,穿回去,继续走。
我说完这句,自己都笑了。
你说这是不是鸡汤。
爱叫啥叫啥吧。
反正今天下午我还要去楼下的老张那买一杯冰美式,淡的那种。
我现在不嫌它了。
淡也有淡的好,解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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