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基层民警在派出所的日子点滴回忆
发布时间:2025-10-27 16:31 浏览量:4
派出所日月记:记那些托命相携的日子
我这辈子干了四十年公安政法工作,可唯独想写下最初在派出所的六年——不是后来的预审岗、政法委文职不好,是那六年里,有啃过的厚书、办过的琐事、一起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,每一件事都磨着我、推着我,从毛躁青年长成能扛事的警察;每一个人都掏着心、托着命,让我懂了什么是真朋友、真兄弟。
1. 啃下那本《刑事侦查学》:和秦常仁的战友情起点
刚到派出所时,我啥都不会——写报告磕磕绊绊,看案卷摸不着头绪,连分辨个简单的治安纠纷都慌。秦常仁跟我一样,也是刚从部队转业来的,我们是一个团的战友,他从特务连出来,我是炮连的,同年出生,一起分到派出所,住一个值班室,熟得像亲兄弟(他爸是工厂工人,跟公安不沾边,却跟我一样,刚入行时手足无措)。
见我急得直挠头,秦常仁某天从外面回来,手里攥着本厚书,往我桌上一放:“小王,给你找着个宝贝,我从市公安局白法医那儿借的——说是以前国民党时期一个叫陈天生的警察局长写的《刑事侦查学》,全是实操的真东西,咱俩一起啃。”
我接过书,沉得压手——三四公分厚,硬壳封面磨得发毛,内页密密麻麻印着“现场勘察”“询问技巧”“五核要素”,还有白法医自己画的小图、写的批注。那阵子,我俩下了班就窝在值班室,就着一盏台灯翻书,他比我心细,负责勾重点,我记性好,负责背“侦查步骤”;遇着看不懂的“痕迹辨别”“结案规范”,就攒着周末去找白法医问,白法医也耐心,戴着眼镜一点点讲:“别死记,想想你们在部队站岗、查岗,跟这现场勘察是一个理——得细,不能漏。”
就这么硬啃了三个多月,书的页脚被我们翻得卷成了圈,里面的重点句子被画得密密麻麻。后来不管是蹲守抓贼,还是写结案报告,我都能照着书里的法子捋清头绪——这本从白法医那儿借来的书,是我和秦常仁当警察的起点,也让我们俩的战友情,多了层“一起学、一起闯”的热乎气。
2. 所长教我写报告:一笔一画都是“认真”
所长是所里的“定海神针”,1956年就干公安,五十来岁,头发花白,话少却事事都拎得清。我第一次写结案报告,把“张某和李某因晒衣服互殴”写得潦草,字歪歪扭扭,连“谁先动手”“怎么调解的”都没写全。他拿着报告找我,没发火,只搬了把椅子坐在我对面,手里攥着支钢笔:“小王,过来,我教你写。”
他指着“晒衣服互殴”几个字说:“晒衣服怎么就互殴了?得写细——‘张某在二楼晒被,水滴到一楼李某的窗台,李某上楼辱骂,张某推了李某一把,李某还手,二人扭打在一起’,前因后果写清楚,老百姓看了明白,以后查案卷也有依据。”又指着我写歪的“赔偿”二字:“这俩字是关键,不能歪——张某赔李某五十块,是双方同意的,字写端正了,才像回事,才对得起老百姓的信任。”
他还教我打算盘(那会儿没计算器,户籍数据、案件日期全靠算盘拨),教我跟老民警一起定“关键字”——比如“拘留”“道歉”“调解”,从来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,得几个人凑着案卷商量,最后所长拍板:“这些字一落纸就改不了,必须准,不能含糊。”
我照着他教的,重写了三遍报告,一笔一画写端正,把漏的细节全补上。所长看完,点了点头:“行,懂‘认真’二字了。”后来我带徒弟写报告,也总这么教——不是教写字,是教所长当年教我的“对老百姓负责,不能马虎”。
3. 东桥头三夜蹲守:和贾东海的“背靠背”
报案说东桥头有坏人拦半夜交班的夜班女工,所长安排我和贾通海去蹲守。贾通海是1964年的兵,比我早两年到派出所,以前在部队是侦察兵,擒拿利落,话不多,却比谁都靠谱。
夏秋之交的夜,渭河滩的风裹着潮气往骨头缝里钻,我们俩蹲在桥底下的桥墩后,裹着从所里带来的厚外套,没一会儿膝盖就蹲得发麻。贾通海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硬糖,递我一颗:“含着,甜丝丝的,能扛冻。”我们不怎么说话,却有股子默契——他盯着桥东头的岔路,我盯着桥西头的路灯,见着晚归的女工结着伴过桥,等她们的手电筒光走远了,听不见脚步声了,才敢悄悄活动一下腿。
困了就轮着眯十分钟,我眯的时候,贾东海盯着桥面;他眯的时候,我攥着怀里的警棍,不敢走神。守到第三夜天快亮,桥中间终于晃过来个鬼祟的人影——三十多岁,个子不高,缩着肩膀,手藏在背后,专往落单的女工身边凑。贾东海用胳膊肘碰了碰我,我立马醒了,俩人没喊,没犹豫,他往左边绕,断那人的退路,我往右边冲,趁那人伸手要拽女工胳膊的瞬间,左手按住他的肩膀,右手从后面扣住他的后脖颈,借着往前冲的劲往下一压——我在炮连练过扛炮弹,手上有劲,这一下直接把他按得“咕咚”跪在桥面上,他想蹬腿挣扎,贾东海已经绕到他跟前,伸手攥住他藏在背后的手腕(后来才知道,他手里攥着根细绳子,想捆人),掏出手铐“咔嗒”一声锁上。
前后不过三秒,人就制住了。押着人往派出所走时,天刚蒙蒙亮,渭河滩上起了薄雾。贾东海拍了拍我的胳膊:“刚才那下扣得稳,没让他挣扎开。”我笑了笑——不是我稳,是我知道他在我左边,能拦住那人的退路,敢放心往前冲。那三夜的冷,都抵不过这种“背靠着背、放心把侧面交给对方”的踏实。
4. 百货门市制双凶:一秒都不敢慢的果断
那天我和秦常仁轮休,约着去百货门市买东西,刚到门口就听见女人的哭喊——挤进去一看,俩三十多岁的维族汉子,眼窝深凹,鼻梁高挺,每人手里都攥着一把水果刀,围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,一个揪着姑娘的手腕,一个把刀抵在姑娘的腰上,嘴里喊着“跟我们走,不然捅死你”。
我没穿警服,衣兜里揣着枪,却没敢掏——周围全是围观的老百姓,还有几个小孩,掏枪反而容易乱,万一刀没控制住,先伤着人。眼瞅着边上修炉子的师傅跟前放着根铸铁炉条,一米来长,掂在手里沉乎乎的,趁手。我跟几位青年递了个眼神(意思是让他们盯着另一个,别让他从侧面偷袭),拎着炉条就往跟前走。
“放开她!我是警察!”我喊了一声,离我近的那个汉子立马红了眼,举着刀就往我胸口扑。我往左边猛闪一步,躲开刀刃的瞬间,手里的炉条横着往他胳膊肘上狠狠一敲,“当”的一声脆响,他手里的刀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胳膊麻得耷拉下来,疼得直咧嘴。没等他缓过来,另一个汉子从侧面冲过来,刀子直刺我腰侧——我没回头,凭着在部队练的反应能力,顺势把炉条换了个方向,照着部队里捅刺刀的法子,手臂伸直,炉条尖儿稳稳顶在他胸口的膻中穴上,没用力过猛,却刚好让他气血一滞,“哎哟”一声软倒在地,手里的刀也飞了出去。
几位热心青年没闲着,冲上去按住倒在地上的汉子,帮我把他的胳膊拧到背后。我掏出手铐锁上一个,又冲几位青年帮我看住”等我带着所里的人赶回来,他们还守在那儿,没让任何人靠近——后来他跟我说:“我知道你能制住他们,我门守着,不让人添乱。”后来全部擒获,得到了应有的惩罚。
5. 桥南半夜救车祸:扛着人往医院跑的急
半夜三点多,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了,所长接了电话,喊我和秦长仁:“桥南车祸,有人躺地上,赶紧去!”我们俩穿着衣服就往外跑——那时候没警车,全靠腿跑,桥南离所里一公里多,十来分钟就到了。
到了地方,借着月光一看,爬行路边上躺了四个人,撞人的车早没影了。长仁摸了摸离得近的人,说:“还有气,赶紧送医院!”我们俩没废话,分工——他扛一个,我扛一个,往一公里外的市医院跑。我扛着的人得有140斤,刚开始没觉得沉,跑了五百多米,喘得胸口发紧,胳膊也开始酸——平时在炮连扛炮弹、在所里搬砖练的力气,这会儿全用在扛人上,就想着“快点跑,能多救一个是一个”。
先把人送到医院,值班的陶大夫(部队转业的军医,跟我们熟)赶紧拉去抢救,万幸,活了。我和贾东海没歇,又跑回去扛剩下的。第二回扛着人往回跑,只觉得怀里的人软乎乎的,没了动静,送到医院才知道,人已经没了。我蹲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,心里发闷,贾东海递我根烟:“别难受,你已经跑最快了,不怪你。”那是我第一次直面生死,也懂了所长说的“救急就是跟时间抢,一秒都慢不得”。
6. 渭河滩抬尸:和秦常仁的“互相撑着”
接到通知说渭河滩发现无名尸,所长让我和秦常仁去协助白法医——毕竟我们俩跟白法医熟,又是一个团出来的战友,一起去也有个照应。
骑着自行车到公路段南侧的河滩,远远就看见白法医蹲在地上,戴着口罩、手套,手里拿着小刷子在泥地上扫着什么。“来了?别踩那边的软泥,我标了痕迹。”他抬头跟我们说。等他勘察完,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,我心里一紧——尸体泡在水里有些日子了,胀得厉害。“帮个忙,抬到担架上,别抓肢体,抓衣服,软得很。”白法医叮嘱道。
秦常仁力气没我大,我让他抓尸体的腿脚,自己伸手去抓上半身的衣服——刚一使劲,手里突然“滑”了一下,低头一看,掌心攥着层泡脱了的死人手皮,我吓得手一松,往后退了半步,声音都有点抖。秦常仁赶紧过来扶我,没说“吓人”,只小声说:“别怕,白法医说了抓衣服,我帮你一起抓领口。”他攥着衣服的一侧,我攥着另一侧,慢慢把尸体抬到担架上,抬的时候他还跟我说:“慢着点,别晃,白法医说尸体上可能有线索。”
回去的路上,我跟他说:“刚才我有点慌。”他笑了笑:“我也慌,可咱俩一起,就不慌了。”后来白法医让我们去看他煮人头验伤(为了看清头骨上的伤痕),我胃里翻江倒海,秦常仁拉着我的胳膊,没让我走,小声说:“忍忍,这是为了给死者找真相,咱俩一起看。”不是我胆小,知道这是责任心所致,怕把证据毁了,只陪着我撑着,这份战友情,比什么都实在。
7. 守渭河大桥:拦着老爷子别冒险
夏天的渭河说涨水就涨水,一场暴雨下了四十分钟,河水就漫到了桥面下,桥身被风吹得“轰隆”响,站在边上都觉得发颤。所长喊:“去河堤上拦人,别让老百姓上桥,危险!”我和贾通海各守一头,我守的这头,有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,背着个布包,非要过桥去对岸买药。
“大爷,桥现在不安全,水快漫上来了,不能过!”我拽着他的胳膊,没敢松。老爷子急了:“我老婆子在家等着吃降压药,断一顿都不行!你是警察,咋还拦着我?”我没跟他争,只说:“大爷,您别急,我跑着去给您买,您在桥边的屋檐下躲雨,我来回也就半个钟头,保证耽误不了事。”
我把警帽往头上一按,冒着雨往对岸的药店跑——雨大得睁不开眼,裤腿全湿透了,沉得抬不起来,路上还摔了一跤,膝盖磕破了也没顾上揉。买了药往回赶,看见贾东海正陪着老爷子躲雨,见我回来,老爷子握着我的手,手都在抖:“小伙子,让你受委屈了,谢谢啊。”我笑了笑,没觉得委屈——所长说“老百姓的事,再小也是大事”,这话没白听。
8. 铁路仓库救火:不管归不归我们管
上午十点多,有人往所里跑,喊着“铁路仓库着火了,黑烟都飘到铸锻厂了”!所长一听,立马喊人:“走!去看看!别烧到居民区和工厂!”虽然铁路的事不归我们管,可谁都没犹豫,我、贾东海、秦常仁,还有所里的其他几个人,抄着铁锹、拎着水桶就往那边跑。
到了地方,黑烟滚滚,离着几百米就呛得人咳嗽,仓库的房顶已经烧塌了一半,边上就是铸锻厂的车间和居民区,有老百姓站在路边哭。消防队员已经到了,正往里面铺水带,所长喊:“咱们别添乱,帮着搬东西、拦人!”我和贾东海扛着铁锹,在火场边上挖隔离带,防止火势往居民区蔓延;秦常仁帮着消防队员递水带、搬灭火器,火烤得脸疼,衣服烤得发焦,汗顺着脖子往下淌,却没人往后退。
有个老太太哭着要往火场里冲,说“我孙子还在里面玩,没出来”,我赶紧拦住她,蹲下来跟她说:“大妈,您别急,我帮您找,您在这儿等着,我一定把孩子给您带出来。”我跟着消防队员往里面走,烟呛得我直咳嗽,睁不开眼,就凭着声音找,终于在仓库门口的角落里找到了吓哭的小孩,抱着他往外面跑。把孩子交给老太太,她跪在地上要给我磕头,我赶紧扶起来:“大妈,使不得,这是我该做的。”
9. 铸锻厂塌方:雨里守着不让人乱
连着下了两天两夜的雨,早上刚到所里,就接到通知说铸锻厂北山塌方,半个车间被埋了。所长带着我、秦常仁、贾通海几个人,穿着雨衣就往外跑——铸锻厂离所里五六公里,雨大得没法骑自行车,全靠跑,裤腿裹着泥,沉得抬不起来,雨水顺着头发往眼睛里流,看不清路就跟着前面人的雨衣跑。
到了铸锻厂,场面吓人——半个生产车间被埋在土里,哭喊声、机器声混在一起,有家属要往塌方的地方冲,被我们拦住了。“不能进!里面还在往下塌,进去就是送死!”我拽着一个要冲进去的大哥,喊着跟他说,“您说您家人在哪,我们帮您找,您在这儿等着,安全!”秦常仁帮着维持秩序,让家属在路边排好队,一个个登记名字、说清楚家人的位置;贾东海跟着救援的人往里冲,扛着木板、搬着石头,手都磨破了,渗着血也没停。
我们守到后半夜,雨小了点,才陆续救出几个人。我和秦常仁帮着抬伤员,他跟我说:“虽然不是咱们的责任,可看着这么多人难受,不能不管。”我点点头——那会儿没想着“该不该管”,只想着“能多帮一点是一点”,这是所长教的,也是和老伙计们一起练出来的“心”。
10. “判鸭子”:老董教我的生活智慧
有回上午,俩老乡闹到所里,一个拎着两只麻鸭,一个拽着鸭脖子,吵得面红耳赤,都说鸭子是自己家的。“这鸭是我喂的,每天晚上都回我家鸭圈!”“你胡说!这鸭脚上有个疤,是我去年给它治伤留的!”
俩人吵得不可开交,我刚当内勤没几天,翻遍了案卷也没找着“判鸭子”的法子,急得直挠头。
有回上午,俩老乡闹到所里,一个攥着鸭翅膀,一个揪着鸭脖子,吵得嗓门震天——矮个老乡说鸭子是他家的,每天清晨都跟着鸡群回院;高个老乡急得拍大腿,说鸭脚内侧有块褐色小疤,是去年他给鸭子治外伤时留的,错不了。
我刚当内勤没俩月,翻遍手里的《刑事侦查学》,也没找着“如何辨别鸭子归属”的条文,站在边上插不上话,只能劝“别吵,慢慢说”,可俩人根本听不进去。正没辙时,老董(所里的老民警,比我大7岁,干公安快十年了)端着搪瓷缸子进来,看这阵仗,放下缸子就笑:“多大点事,别吵,让鸭子自己说。”
他让我去食堂找大师傅要了两把小米,分给俩老乡,又把鸭子往院中间一放:“你们俩站远点,各自喊喊鸭子平时的名字,喂它吃的——鸭子认主,谁天天喂它、喊它,它自然往谁跟前凑。”
矮个老乡先喊:“鸭鸭,过来吃谷!”边喊边往地上撒小米,可鸭子缩着脖子,往后退了两步;轮到高个老乡,他蹲下来,声音放软:“鸭鸭,过来,给你吃的。”话音刚落,那鸭子扑腾着翅膀,摇摇摆摆就往他跟前跑,低头啄起他手里的谷子,吃得欢实。
俩老乡都愣了,矮个老乡红了脸,挠挠头说:“罢了罢了,是我眼拙,看它跟我家鸭子像,就认错了。”高个老乡也不好意思,拉着他说:“没事没事,我中午杀只鸡,咱哥俩喝两盅。”俩人吵着来,笑着走了。
我凑到老董跟前,佩服得不行:“董哥,你这法子比看书管用多了!”老董喝了口茶,笑着说:“咱当警察的,不光要懂书本里的‘侦查’,还得懂老百姓的‘生活’——鸭子认人、猫狗认家,这些都是最实在的理儿,比啥条文都管用。”
那天我才明白,办案子不全是“侦查逻辑”“五何要素”,有时候蹲下来听听老百姓的话、看看身边的事,藏着的全是解决问题的智慧——这智慧,是老董教我的,也是北道派出所的日子,慢慢教我的。